塞繆爾文化科普時間之從《牧誓》看商周之變
作者：完顔氏塞繆爾
首先統一稱呼，依照戰前動員演説者的方式，宣講人周國王稱商國王爲“商王受”，爲對等起見，我們下文稱周國王爲周王發。《牧誓》是牧野之戰前，周王所做的戰前動員演説的記錄。但由於年代久遠并不完全可靠。故我們要先把其中最可能是僞作的内容辨別出來。
「古人有言曰『牝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爲僞作。理由有二： 一、《牧誓》中此段應是成語「牝鷄司晨」最早的出處，古籍雖然存留頗多但其所言的「古人」究竟爲何，則全然無攷。 顯係後人僞作。
二、王后爲「副國王」爲商王國傳統制度，如遠早於商王受的武丁（據傳名昭）的王后——婦「好」即大權在握，手掌重兵。所以，若説所謂的「牝鷄司晨」，此事不始於妲己。時人應共知，武王發不會去説這個謊。
其餘部分應大體真實，亦無《泰誓》中添油加醋的種種駭人聽聞罪行，可以作爲周國反商戰爭動機分析依據。首先如前所述「婦」在商國指王后，故“惟婦言是用”意爲：只聽王后妲己的話。直白地說，就是將商王國變成了“夫妻店”。而我們不要忘記，妲己是有蘇氏部落女，雖可能是公主但出身戰敗方等同戰俘。依據商國的食人族傳統，戰俘即爲食材。一個區區食材，居然成爲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副國王，僅就此一端，商王受所爲即堪稱驚世駭俗、前無古人。而下面的排比句則很好地説明了商王受以妲己爲王后的目的以及結果。即「廢棄祭祀」、「排斥親族」。
衆所周知，祭祀以及伴隨的占卜，是商國人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沒有之一。“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祭祀排在戰爭之前。這裏就不得不提到現今有研究者爲商王受所做的翻案之蒼白。他們提出商王受“所殺害的祭品人數是極少的，所以商王受有仁德之心”。這無疑曲解了商王受廢棄祭祀的目的所在。無視了其做法的動機并非基於惻隱。 商王受這樣做的目的是依靠妲己和他本人，實現其個人的獨裁統治。廢棄祭祀就意味著原本握有重大決定權的祭司身份的貴族無法參與許多機務的決策，商王受與王后妲己的個人意志就更容易貫徹爲國家政策。而疏遠親族的目的與此相同，是將商王族的核心成員，如比干、微子、箕子等排除出國家大政決策範圍。
周王發所言之下一條罪名，則是之前罪名的發展和必然結果。這條罪名可簡述爲八個字，「招降納叛、重用下品」。商王受所重用之人，有的是在其本國不得志甚至遭遇政治迫害的前貴族，有的可能完全是平民甚至奴隸（武王發的遣詞造句，暗示商王受對其中至少一部分人進行了拔擢，使其獲得了（本不配得的）更高地位）。這一點在「是以爲大夫卿士」一句中可以得到佐證，即商王受爲了建立與鞏固個人的獨裁統治，大量在國家重要崗位上任用與妲己一樣，在商國本土沒有任何根基，因而只能一心一意忠於並依靠商王受本人的四方投奔人士。這無疑是嚴重破壞商王國的憲制，損害商國包括王族在内的傳統貴族利益的。其結果正如下文：
「（商王受）俾暴虐於百姓，以奸宄於商邑」。注意：此處之「百姓」爲其原意，即各部的貴族。所謂「暴虐」者，指的是以妲己爲首的無根之人，爲了獲得與鞏固自己的權力和利益，侵奪傳統貴族的權力與利益。所謂「奸宄」一言以蔽之即是進一步破壞憲制，毀棄習慣法，因爲憲制與習慣法，恰恰正是妲己等人掌權的最大障礙。當然以妲己爲代表的一干商王受寵臣，之所以能夠這樣做，也是因爲憲制與習慣法本身就是商王受建立獨裁統治的最大障礙。
周王發因此闡釋了自己是爲恢復固有秩序而「行天罰」，後文爲一些激勵、鞭策，甚至恐嚇參戰者必須努力作戰之語，此處從略。而事實證明，周王發的宣示確實很有效果，不僅微子等人主動投奔周國，連原本可能成爲下一任商王的祿父（武庚）都十分心悅誠服地接受了周王的分封。而當他發現周王發所建立的天下秩序并不是商國爲盟主的國家聯盟的習慣秩序，自覺上當之時，已經爲時太晚。
周王發在這裏使用了一點心機，他并沒有在誓師中體現出自己要取代商國成爲諸國帶頭人的目的，更加沒有提及周王發建立的秩序不是各國按等級進行合作的老秩序，而是各國爲臣、周王爲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新型君臣秩序天下。顯然，周王發這樣做的原因在後來的歷史中得到了説明，因爲即便是周王室自己的親族，在最開始開始也並不認可這一秩序，更遑論自留“天子”名號的，時時刻刻以商王自居的祿父，故有所謂管叔、霍叔、蔡叔三監與商王子祿父的聯合叛亂。然而，一個新的，更合理的秩序的建立，不會因爲二三反對者的阻撓而被中止。周國攝政王周公旦成功鎮壓了此次叛亂後，周王治下以君臣關係爲邏輯原點的新型天下秩序正式得到確立，此後亦確實保持了數百年的相對穩定，天下也較之商國做無實際强制力的聯盟形式領導人的時代和平了許多。
商王受企圖依仗個人的武力與智慧，結合妲己等無根基、本質上是游士的一干文臣武將，建立完全個人獨裁的新型國家制度，罔顧商國憲制先在的路徑約束一意孤行，最終身死國滅、爲天下笑，自然也未能保住自己最幸愛與最信任的女人。其教訓不可謂不深。反觀周國王，對内嚴守自身憲制，調和陰陽，積纍實力；對外巧妙利用各國與商矛盾以及商王國貴族階級對商王受、妲己爲首的獨裁利益集團的不滿，最大限度地統戰了所有反商王受勢力，雖不可否認其使用了不兌現承諾的詐謀奇計，然總體結果確實換來了更加穩定與繁榮的天下秩序。這就是商周之變的實質。
